环绕着风格古朴的圆桌,坐着一圈服饰华贵的男男女女。
这张与神圣帝国同寿的桌子使用了特殊的木材,面上不显华丽,竟熬过了六百余年的时光洗礼,反而是每次围坐桌前的选侯们,一代又一代地不断更换。
追求权势的人,无论胜败,都终究难免一死,空余玉座自身永恒不朽。
在几近死寂的房间内,只剩下选侯的代表们在羊皮纸上书写名字的声音。温克尔曼皇帝去世以来的大半年时光里,经由一系列的尔虞我诈和权钱交易,这出政治的悲喜剧终于迎来了谢幕的一刻。
帝国的选侯席位共计二十五席,在这之中,世袭贵族包括有三位国王、大公六位以及四位边境伯爵,此外,则是六个帝国自治市的代表和六名领有教会采邑的紫衣祭司。只是,这回参与投票的只有十来位代表——选侯之中有人同时兼有多个选侯的席位。
例如弗兰尼斯的女大公欧仁妮殿下,她就从已经绝嗣的母系手中获得了翡冷翠边境伯爵领,同时享有这两顶头衔。
大公和边境伯爵都是皇帝宫廷的封臣以及帝国的选侯,可说在地位上并无尊卑之分。在礼仪上讲,人们以所取得的最高地位来称呼一位贵族,于是,欧仁妮的侍从们就为如何替主子唱名而头疼起来。分别出身弗兰尼斯和翡冷翠的两派家臣们,自然都希望本领的头衔能在前面。结果是,根据场合的不同,两个头衔的先后也会不断地对调。
而在选举结束后,这些小伙子和小姑娘再也不必为此操劳了。今天以后,整个帝国都会尊称他们的女主人一声陛下,为欧仁妮女皇而山呼。
获取十一票而遥遥领先其余候选者胜出,欧仁妮女皇一行动身前往六神教会的圣地罗穆卢斯,待教宗亲自为她举行加冕仪式和祝福的香水洗礼完毕,她就可以正式地享有一切帝国皇帝的合法权利了。
随从的人员中,仅仅各地来的大小贵族就有千人,记算上他们的侍从以及女皇自己的军队,总数逾万的队伍可谓无边无沿。所幸时值初秋,晴多少雨,通往罗穆卢斯的庞贝大道整备尚佳,这场有类于游玩的加冕之旅行进得十分顺利。
在这支庞大队伍抵达圣地城下之前,欧仁妮的亲信,财政总管圭契阿迪尼早早便奔赴罗穆卢斯。
与他一同入城的,还有数量惊人的金币。
大大小小的宗教人士接过了女皇的贿赂,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已经不再对神明虔诚,但是分到好处以后,还是很有契约精神地布置好仪式。
新帝一行人穿过石砌城洞的时候,空气里旋舞着花瓣,回响着颂歌的高亢,欧仁妮皇帝并没有选择更为豪华的马车,而是骑着高大的白色骏马,两边簇拥着手持斧戟的银白盔甲军士,众多的支持者和家臣所组成的长长队伍则紧随身后。
罗穆卢斯的人们远远望见红色的长发随风略微漂浮,仿佛起舞的一丛红蔷薇,干练的骑手装束更为美貌的人儿增添了一股英气,配在腰间的细长花剑同镶嵌宝石的黄金剑鞘参差吻合,衬托出主人的高贵风度。
原本只是因为黄金而宣誓效忠的罗穆卢斯人,二度被这位君主征服了。
如果说最开始的欢迎仪式还多少带有收钱办事的意味,那么现在,罗穆卢斯无疑在发自真心地向自己的君主献上赞颂。女皇鲜衣怒马的风采成了视线的聚焦,而在不被人们注意的阴影中,圭契阿迪尼的部下们严密监视着全城的每一个角落,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中。
教宗居住的朱庇特宫位于城市中心的山丘之上,游行队伍的速度又十分缓慢,如果有人藏在房屋里用十字弩或者手炮,那么谁也不敢保证皇帝陛下会不会在加冕的当天驾崩。
连日应酬下本已身心俱疲的财政总管揉了揉惺忪的双眼,引人注目的一双蓝黑异色瞳孔流露出无奈。
这件事告一段落以后,或许该考虑一下休假了。
以正当年的男性而言,圭契阿迪尼的身材实在过于单薄,体质更称不上好,像这样过度地消耗体力与精力,让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有十年的样子。
万幸的是,在民众和显贵面前风光无比的女皇顺利地进入了朱庇特宫,下马后的帝国新君跟随着引路的枢机主教们,穿行过金色与白色交织的宫殿,跪倒在教宗与诸神的石雕面前。
年纪超过五旬的教宗侧过身,穿着白色紧身裤和红马甲的侍从恭敬地凑了上来,手中捧着的天鹅绒垫上静静躺着帝冠。以帝国之主的冠冕而言,类似于两枝橄榄叶环抱一起的简单造型似乎过于单调了。
不过,只要它所象征的权力没有打折扣就无所谓了。
事先经由优秀的金匠调整,帝冠的大小刚好适中,头顶上微微感到的重力似乎让年轻的皇帝一阵恍惚。
把女皇唤回现实的,是带有百合花香气的液体。当代教宗,圣克莱蒙德为欧仁妮戴上帝冠以后,开始了香水洗礼的最后步骤。老人那皮肤有些脱水的十指伸进盛满香水的铜盆,掬起一捧香水,洒向仪式的主角。
很快,在朱庇特宫的塔楼上,撞钟人费力推动木摆,悬挂着的铜钟发出有些钝重的声响,钟声传遍城市。太阳下,帝国的子民们开始狂欢;阴影里,一直绷紧着神经的人们长抒一口气。
神圣帝国的历史,又掀起了一阵新的浪潮。
作为这股潮流正中心的女皇又是如何想的呢?
第一次,戴上了期盼已久的皇冠;第一次,作为帝国的主人来到这圣地。这两件愉快的事交织在了一起,而这两份愉快,又会给我带来许许多多的喜悦。我本应该获得了这种如梦一般的幸福时光才对。可是,为什么,会变成现在这样呢……
作为这一系列事件的受益者,欧仁妮女皇看着这一幕却心态复杂地感叹。
“啊,对了,我已经不再是我了啊......”
在宫殿之外,长着和女皇同样相貌的女性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,她伸出手,好想要抓住阳光似的,迎面向着殿堂里往外涌来的人群。
一个身着漂亮钢甲和猩红色披风的骑士大踏步经过,眼看就要撞上对方,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打算。
简直就像没有看到对方一样。
这并非骑士不识礼让美人的风趣,这名骑士径直地走过女性所在的位置,穿过了她的身体。
女性名为欧仁妮,是徘徊在世间的女皇的灵魂体。
而那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女皇,远远地朝欧仁妮所在的方位投来带有歉意的一瞥,但很快又收了回去。
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已经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外,欧仁妮深呼吸一口气,心情多少有所回复。她开始以政治家的冷静整理好思绪。
自己当选皇帝并且完成加冕仪式是不争的现实,只不过,自己丧失了对于身体的主导权,现在寄居在这副躯体之中的,是一个自称为穿越者的怪人。
这个怪人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名,只是让欧仁妮称呼他为“作者”。
起初欧仁妮猜测自己是不是遭遇到了什么诅咒或者巫术,导致自己的灵魂被逐出了身体,但这个所谓的“作者”似乎并不会什么法术。
以“作者”自己的解释来看,他似乎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,在写小说的时候忽然意识模糊,醒来以后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欧仁妮身上。
即便这些话是真的,对方也一定隐瞒了相当多的细节。
不过,这就不是欧仁妮需要关注的东西了,现在的她一心只想着回到自己的身体。无论如何,好不容易夺下了皇帝的宝座,自己却变成了游魂野鬼一般的存在,一场努力却为一个穿越者做了嫁衣,任谁都会觉得不甘心的。
可惜,欧仁妮没有任何破局的门路。
如果运用自己的权势公开征求巫师的话,征集到一些奇人异士也不是不可能。但无论是这个“作者”还是自己都不可能轻易地说出实情,毕竟这样的现状一旦暴露,很有可能会被教会判定为魔鬼的附身,对“欧仁妮女皇”感到不满的各方势力将会像饥饿的狼群一样扑上来吧。以这样的发展为前提,双方可以说是利害一致。
因此,唯一能够达成的共识便是合作。
“作者”虽然对于这个世界并非完全不清楚,但想要伪装下去不被他人发现,那就离不开欧仁妮的情报。
正像“作者”没有把一切都告诉欧仁妮一样,在这场情报博弈中,欧仁妮也尽量有所保留,以换取维持合作的筹码。从小生活在上流社会的她,有着比寻常人多出数倍的警惕感,可以说永远也不会真正地相信谁。
就这样,从夏天刚开始的时候算起,两人间的合作维持到了现在。虽然对方骨子里没有贵族的教养,但是却意外地头脑不差。再加上变成灵魂体以后只有“作者”能够听到自己说话,欧仁妮可以很方便地开口,而不需要顾虑时机与场合。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,相对应的,也没有人起疑。
等到长期服务自家的老巫师高特舍特回来以后,以他的法力和见识,到时候就有办法了。
盘算到这里,淡蓝色的双眸转而投向无云的晴空,眼神也一如往昔般锐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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